“拉美新小说的先驱”逝世35周年之际“鲁尔福三部曲”中文版首次完整问世

2021-02-01 14:21 大众报业·半岛新闻阅读 (38786) 扫描到手机

□半岛全媒体记者  孟秀丽

“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百年独孤》的经典开篇,在过去、现在、将来之间自如切换,被后代众多作家争相模仿。这一令加西亚·马尔克斯蜚声文坛的名句,灵感来源于较《百年独孤》早十余年出版、墨西哥文学大师胡安·鲁尔福的作品《佩德罗·巴拉莫》:

“雷德里亚神父很多年后将会回忆起那个夜晚的情景。在那天夜里,硬邦邦的床使他难以入睡,迫使他走出家门。米盖尔·巴拉莫就是在那晚死去的。”

近日,“拉美新小说的先驱”、墨西哥国家文学奖、比利亚乌鲁蒂亚文学奖、西班牙阿斯图里亚斯王子文学奖得主胡安·鲁尔福的三部代表作品《燃烧的原野》《佩德罗·巴拉莫》《金鸡》,由译林出版社首次完整推出中文版。胡安·鲁尔福被誉为“魔幻现实主义”小说流派的开山鼻祖,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加西亚·马尔克斯称其为“拉美文学王国中最早的国王”,著名作家、评论家桑塔格盛赞其小说“不仅是20世纪文学的杰作,也是20世纪影响最大的书籍之一。”

2021年1月正值作家逝世35周年,于此时“鲁尔福三部曲”的完整问世具有非常重要的文学和出版意义。上世纪八十年代起,鲁尔福的文学作品被很多西语学者和研究者争相译介;进入版权时代后,译林出版社竞得独家版权,系统译介并常年耕耘。2021年新版“鲁尔福三部曲”完整囊括了目前鲁尔福基金会可授权的虚构作品:《燃烧的原野》是众多文学爱好者的心头挚爱,此前绝版多年;《佩德罗·巴拉莫》曾被加西亚·马尔克斯倒背如流,各版本加印不断;《金鸡》是鲁尔福百年诞辰纪念版在中文世界的首度引进,收录十五篇鲁尔福文学国度的璀璨遗珠。这三部读者期待多年的重磅力作,由知名翻译家及学者从西班牙语直译,包括最早译介鲁尔福的北京大学教授赵振江、南京大学教授屠孟超,以及知名青年译者张伟劼、金灿等,三部曲凝结了两代译者的智慧与心血,四十年的译介在鲁尔福作品中交汇与传承,完整传递着鲁尔福的文学魅力。三部曲均收录译者序言导读,译文精校、修订,书中附有加西亚·马尔克斯长文序言、作家自述、鲁尔福基金会献词等珍贵内容。丛书封面独家采用鲁尔福私人摄影,展现作家眼中广袤而迷人的墨西哥大地,藏读两宜。

“魔幻现实主义”小说流派的开山鼻祖,引领拉美“文学爆炸”的潮流

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以鲁尔福为代表的“先锋派”作家锐意创新,直接促成了六十年代拉美“文学爆炸”的空前繁荣。鲁尔福与奥克塔维奥·帕斯、卡洛斯·富恩特斯并称墨西哥文学二十世纪后半叶的“三驾马车”,虽然创作不多,但已足以成为二十世纪拉美文学的奠基人之一。

1917年,鲁尔福出生于墨西哥哈利斯科州的小镇。他做过会计、公务员、轮胎销售员,借着推销产品的机会走访墨西哥各地,在乡村中听老人们讲述最纯朴的故事。处女作刊发于自创杂志《美洲》,此后陆续创作了一系列短篇小说,并于1953年以《燃烧的原野》为题结集出版。《燃烧的原野》以十七个故事讲述龟裂大地上的苦难与抗争、酷热与荒凉,成为墨西哥现代文学的开创性作品之一。

两年后,鲁尔福最为人熟知的代表作《佩德罗·巴拉莫》问世。通过一段寻找亡父的故事,鲁尔福徐徐展现了拉美这片人鬼莫辨的土地。小说不仅立意深刻,在艺术形式上也富有新意,迄今仍被认作“拉丁美洲文学的巅峰小说之一”。博尔赫斯盛赞《佩德罗·巴拉莫》“是西班牙语文坛乃至世界文坛最好的小说之一”。

1956年,鲁尔福回到首都写作商业电影脚本,此后不久《金鸡》完成。《金鸡》于1964年拍成电影,由加西亚·马尔克斯、富恩特斯联手改编。“鲁尔福三部曲”中的《金鸡》一书是鲁尔福基金会为纪念其百年诞辰而出版的最完善版本,包括《金鸡》、一封作于1947年写给爱人克拉拉的信、十二个短篇和一首诗作《秘方》,十五篇作品贯穿和渗透了鲁尔福的创作全过程。

1962年以后,鲁尔福几乎不再发表新作,他一直在墨西哥国立印第安研究所工作,直至1986年1月7日逝世。按照他的遗嘱,“葬礼要像我的一生那样简朴”。然而墨西哥文化界还是在国家艺术宫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悼念仪式。

名副其实的作家之书,西班牙语学界研究的热点

作为“魔幻现实主义”的先行者,对后代作家影响深远的胡安·鲁尔福,一生只留下篇幅极其有限的作品,却被众多作家奉为文学偶像。加西亚·马尔克斯、大江健三郎、勒克莱齐奥都热爱鲁尔福描写原野的笔触;余华、莫言、苏童都曾受到鲁尔福的深刻影响。

加西亚·马尔克斯曾深情回忆:“我能够背诵《佩德罗·巴拉莫》全书,且能倒背,不出大错,并且我还能说出每个故事在我读的那本书的哪一页上,没有一个人物的哪种特点我不熟悉。”并坦言从鲁尔福的作品中“找到了继续写书而需寻找的道路”。

“文学爆炸”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传入中国,大批作家开始大量阅读拉美文学,借鉴创作。作家阿乙风趣地说:“胡安·鲁尔福是非常多作家的源头。一块著名的坟头,香火不灭。”评论家、作家邱华栋表示,“《佩德罗·巴拉莫》迄今仍旧被很多作家、评论家们认为是20世纪拉丁美洲小说的巅峰之作,只有《百年孤独》等少数小说才可与之争锋。”苏童高度评价“《佩德罗·巴拉莫》是一座文学高峰,只能仰视和默默攀爬”。余华在读完鲁尔福的作品后感叹:“胡安·鲁尔福在《佩德罗·巴拉莫》和《燃烧的原野》的写作中,显示了写作永不结束的事实。”

鲁尔福作品不仅是作家和文学爱好者们的案头书,也是西班牙语学界研究的热点。中国知网上以鲁尔福及其作品为研究对象的学术论文至今已逾千篇。《金鸡》译者、北京大学西班牙语系教授、国内最早译介鲁尔福的知名学者赵振江在译序中引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评价:“像墨西哥作家胡安·鲁尔福的作品那样精练而又闪光的著述是少见的,它们唤起了崇高的敬意和普遍的好评。”《燃烧的原野》译者、南京大学西班牙语系副教授张伟劼多年研究西班牙语美洲文学,他在墨西哥访学期间寻访过“鲁尔福笔下的那块给晒得冒烟的荒野”,从而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胡安·鲁尔福把现实、迷梦与神话混合在一起,把墨西哥乡村的苦难变成了多声部的独白,变成了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对话,变成了诗,从而超越了那种已经落入俗套的现实主义,引领西班牙语美洲小说走向现代主义。”

打开时间的入口,模糊生死的界限

鲁尔福的小说,突破了传统小说的“时空观念”,试图模糊真实与想象的界限,让情节的延伸不受时间和空间、主观与客观的限制,使读者充分调动自己的判断力和想象力。同时,人物的生死开始变得模糊,苍茫大地上鬼魂昼行,常常出现“死人说话”的现象。对此,作家阎连科觉得:“胡安·鲁尔福把阴阳之间的界限彻底打破了,阴阳时空的转换是非常流畅的,没有膈膜感,在这点上远远超过了我们的《西游记》和《聊斋志异》。”

实际上,这来源于拉美大地独特的传说与信仰。阿兹特克人认为,人死后,灵魂得不到宽恕,便难入天堂,只好在人世间游荡,成为冤魂。墨西哥人对死亡的看法也有别于其他民族,他们不惧怕死人,每年都有亡灵节,让死人回到活着的亲人中来。对于生死界限的模糊,曾风靡一时的迪士尼动画电影《寻梦环游记》给许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胡安·鲁尔福第一次真正打开了时间的入口,正是那种神秘的、非理性的、拥有多种时间、跨越生死、打破逻辑的观念,才让他着魔似的将‘地域主义’的写作推到了一个梦幻般的神性的极致。”诗人吉狄马加一针见血地指出。

炙热、绝望而孤独的乡土世界,诗意展现对“现代化”的反思

鲁尔福善于以诗意而细腻的笔调展现残酷﹑绝望﹑孤独的美洲大地,同时通过独白、对话、追叙、意识流、暗示和隐喻,使小说犹如一块块看起来互不相关,实际上却有着内在联系的画面镶拼而成的画卷。

在这片干燥、炙热的白土平原上,烈日将大地晒出沟壑。一座座被遗忘的破落小镇,青壮人口弃它而去,只留下为数不多的妇女、小孩和老人,在孤独中等待老去和死亡。“在那个死气沉沉的地方,连狗都死光了,这寂静都没有狗叫声相伴了。人去了那里,待到习惯了那里的大风,就只能听到这在万物的孤独中包含着的寂静了。”在这里,生是死的开始,死是生的希望。对此,富恩特斯认为“胡安·鲁尔福反映的是我们土地上最后的男人和女人。”将近百年过去,鲁尔福笔下的“卢维纳”并没有随着“现代化”消失,而是越来越多了。鲁尔福展现的,不仅仅是墨西哥哈利斯科州的乡土世界,更是对“现代化”的反思,在满是尘土、热浪和孤绝的文字里,呈现从贫瘠土壤中盛放的原始、丰饶而顽强的生命力。